大雪
“该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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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红夜在寒泉镇废弃的木屋中睁开双眼时，听到的是黑暗中一句冰冷的提醒。
重逢的这几天里，顾清寒说话很少。从昆仑主母手里救下宁红夜后，顾清寒放下了一句“待杀死主母，再向你索命”的狠话，便与自己结伴上路。
二人都没再提起过去的事情，不论是过去的情谊，还是后来的仇怨。但宁红夜还是听得到旧日挚友的呼吸声在这寒冷的木屋里起起伏伏，同她掩饰不住的情绪一样。一朝遭人背叛的恨、当初不该轻信的悔、永远失去母亲的痛，顾清寒只字未提，但宁红夜却都听得出来，那从未止息的恨、悔和痛。
宁红夜吹醒火引，点燃房间里的蜡烛，照亮了桌旁整装待发的顾清寒。
“临行前，再喝一杯玉冰烧吧。”宁红夜取下腰间的水壶，将里面所剩不多的玉冰烧分别倒在两个杯子里，递了一杯给坐在对面的顾清寒。
顾清寒只是冷冷地看着她。
“若在此时此刻，你仍不愿意暂时放下芥蒂，我们如何齐心击败昆仑主母呢？”
顾清寒垂下眼睛，拿走了宁红夜面前的陶杯，而将自己的陶杯推至宁红夜的面前。
“听外面的风声，应该是要下雪了，我在昆仑山见过很多场雪，却只见过一场 ‘雪崩’ 。”宁红夜接过顾清寒推来的陶杯，一饮而尽。“无论见过多少次，落雪的时候总是很美。可就是在某场与往常一模一样的大雪里，毫无预兆地，山坡上出现了一道裂缝。”
顾清寒别过眼睛，饮下了杯中的玉冰烧，宁红夜却仍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，继续说着：“然后这些年的所有积雪都一并松动，以极快的速度向山下冲去，毁掉所有的东西。”
宁红夜忆起自己曾目睹过的那场“雪崩”，忆起顾飞雪是如何毅然地迎向她命运里的“大雪”，而自己的命运、清寒的命运，又是如何被那场“大雪”彻底改变：“但那天我就明白，每个人的一生里总会碰上那场引发雪崩的大雪，而到了那个时候，我们只能自己去承担。”
听到此处，顾清寒察觉到了不对，她微愠地站起身来，却发现自己已经站不稳。
“那玉冰烧里―—”顾清寒大惊失色，拔出冷香与宁红夜对峙，握剑的手却愈发觉得沉重了起来
“我本不该……再信……把我娘的冰魄……还给……”
顾清寒话音未落，手中长剑冷香先落地，发出清脆响声。宁红夜上前一步，接住顾清寒瘫软倒下的身体，抱回床榻上。
窗外沉郁已久的天色，昭示着风雪欲来。
宁红夜拿起一旁的冰魄，悄无声息地关上木门，抬头望向那座山，昆仑山。大雪在此时纷纷扬扬地落下了。
她明白，自己命运里的那场雪，就是今天。
结盟
雪花飘落，在头顶融化。越到山顶，越冷。
那让人变成神的力量，也会让人永远置身于如此寒冷的境地。或许，拥有那份力量的“神”，是不会知道冷暖的。不再记得普通的凡人们，为何如同鱼需求水一般需求着冷暖人情。
宁红夜瞥了眼身旁眉头紧锁的云游者，心中怀疑此人是否也对于世间人情一无所知。
……
半个时辰前，趁着黎明前残余夜色赶到昆仑山下幽都门前的宁红夜，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等着，且等了许久，直至青灰的衣衫都染上雪色。
那大雪中的云游者背负一根混铜所制的素棍，转身，斗笠上的积雪被惊醒而落下，一双凌厉却淡漠的眼睛盯在了她的脸上。
“玄女，你来了。”
“噌！”宁红夜的剑已出鞘，以裹挟着寒锐之气的冰魄，回应天海。
“玄女，你见过万象被面具侵蚀的情状。你该明白，”天海提棍迎战，身姿却辗转腾挪，防守多过进攻。“无论你欲求的是什么，不朽面具都不会让你如愿，它只能毁灭一切。”
陡然炸开的火星，伴随着兵刃相接的锐响，从天海的铜制素棍上划过。宁红夜并没有对峙的耐心，已再次疾冲向对手。
“若我所求的，就是毁灭呢？”
“那我便还是会阻止你！”天海面色一沉，将手中仍在余颤的素棍扫向了正步步逼近的宁红夜。
昆仑山巅忽地掀起狂风。夜幕已逐渐退去，东方初现鱼白，却唯有山巅那一处的暮色仍然凝重，仿佛挥散不去的阴影。宁红夜脸色一变，剑法也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。
“我没有时间跟你缠斗了！！”
长剑已至喉间，天海的周身却忽地金光爆起，将宁红夜震倒在地，手中的长剑冰魄脱力飞出。宁红夜凝神等待着。等那云游者用棍逼近，或许有机会运起真气将他踢翻在地，争取一瞬的时间让她拔出藏在身后的五眼铳，了结这场无谓的争斗。
天海却忽然收住了力量，将素棍指向地面，同样望向那风云诡谲的山顶，眉头紧锁。他回头，伸向宁红夜的，不是棍，而是一只浑厚有力的手掌。
“玄女，这次，你我需要暂时结盟了。”
心愿
“哼，不过是再次蛰伏。”
初代玄女不甘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大厅里，宁无霜应声倒下。宁红夜扔下手中长剑，不顾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，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扶起宁无霜，将她抱在怀里。
母亲，还有呼吸。宁红夜低头看着那笼罩在一片黑紫色雾气中的脸，这是宁红夜自出生以来第一次，直面这个女人的脸庞。这个往日里一直高高在上、端坐在蛇雕宝座里的女人，她的眉眼陌生又熟悉。
初代玄女脱离后，她脸上妖异的黑红二色褪去。眼前的昆仑主母变回了一个普通女人，眉眼温柔的母亲——她的母亲。
不朽面具从宁无霜的胸口浮现，脱落在怀中。不远处，天海警惕地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个女人，
她们的怀中仍然抱着那个具有毁天灭地之力的上古神器。
随着不朽面具的脱落，宁无霜体内涌出一团团的黑雾。宁红夜将脱落出来的不朽面具贴紧宁
无霜的身体，低声却歇力地喊道：“让宁无霜的灵魂回来！”
“玄女，不朽面具只能带来毁灭。”
雾中有着闪烁的星点，如同萤火般，争先恐后地往外逃窜。宁红夜徒劳地伸出手试图挽留，那些黑雾与星点却只是穿过她的指缝，飞向天外。
“昆仑主母体内的数千道残魂，终于摆脱初代玄女的束缚，得以自由了。”天海走到了宁红夜的身后，注视着星点飞远。宁红夜却毫无反应，只是呆呆地搂着宁无霜的身体，直到黑雾消散殆尽，而宁无霜微弱的呼吸渐渐停止。
“她体内已经没有魂魄了，空余一具躯体。若你要强使不朽面具之力，只会让宁无霜变成新的怪物―—”
“她不愿意，再这样活着了。”宁红夜出声打断了天海，“这回，让她好好休息吧。”
天海静默地伫立在一旁。
“别误会，我不会放弃对不朽面具的追逐，直到亲手用这神的力量，让初代玄女，灰飞烟灭！”宁红夜扭头紧紧盯住天海。“但现在……我要完成我娘的心愿。天海大师，她的愿望不是什么统治世间或是获得不朽神力。我娘只是想，离开昆仑。哪怕，只能这样离开。”
语毕，宁红夜弯腰抱起那具已无生气的躯体，一步一步，走入雕蛇宝座背后的黑暗之中。宁无霜怀中的不朽面具掉落在地，那无数英雄前赴后继以命相争的上古神器，宁红夜却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。
